文/图 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张文艳(老照片除外)

平度路,连接安徽路与博山路,另有分支平度支路连接平度路与德县路,总共300多米长。虽然道路不长,却在青岛历史的长河中迸发出耀眼的星光。因为一座艺术的殿堂,让平度路在大鲍岛上熠熠生辉。重走平度路,施工现场一派繁忙。此起彼伏的机器声,形式各样的脚手架,掩盖不住建筑旧日风貌。查阅档案,采访专家,寻找平度路上的往事。

老街风情

穿越时光,依稀“偶遇”旧商号

平度路是一条奇特的道路,两条分支,犹如粗细不等的枝叶,架构起大鲍岛南部道路曲线。平度支路不足百米,却比平度路宽,而平度路与芝罘路的关系,不仅仅是道路尽头在安徽路的公开“相遇”,还有两座里院之间悄然的连通,将两条路勾画成三角形,以安徽路为顶点。

因为正在改造的关系,未能重走这条“秘密”小路,犹记得当年好奇地穿梭时,一个转弯过后,路遇小女孩和一只活泼的小狗,几件居民晾晒的衣物在胡同里飘扬,安静的巷子,将市井的熙攘推到了两端,明暗显明的光线至今仍刻在脑海中。

平度路与芝罘路、安徽路交界处为弧形建筑,无论是在空中俯瞰还是站在路口处端详,都会觉察出一丝建筑中透出的温柔。三角形的里院名为和兴里,平度路部分门牌号为1号,是平度路的起点,对面是人来人往的福柏医院。

查阅档案,在1948年4月17日《大光报》的记载中,平度路1号,新新大舞台对过,是“皮鞋大医院”,用词很高端,但其实就是修鞋店,“专门染擦各种皮鞋皮件,包君满意,定做特别样式,皮鞋更美且精,慎密可靠”。

平度路2号在1947年是芬芳花社,经理梁英才是蓬莱人,这家花店在中山路53号还有一家店面。花开花谢,时光荏苒,平度路2号~4号里院在岁月中几经变更,如今红瓦双坡屋顶建筑正在改造中。建筑脚下,是两个工人临时午休的帐篷,此时,只有被褥,没有工人。他们正在紧张地忙碌中。里院是不规则的“回”形围合式布局,内院迂回,可通过平度路底层东侧入口,也可经安徽路南侧小院进入内院。

平度路不长,里院不少,19号记载中为吉祥里,45号为文明里。文明里贯穿黄岛路与平度路,始建于德国侵占青岛时期,1933年增筑为三层,院宽5米左右,错落的建筑承载了多年生活的烟火气。

平度支路,是平度路的分支,门牌号为双号,平度路26号~34号分布在小路上,如今多家网点都在正常营业。理发店里出来的顾客,和对面的老板打着招呼,这种亲切感,来自于多年的积累。走在这条路上,竟能闻到苟不理包子的香味,过往路人纷纷称奇,几位老居民一路寻去,准备排队买点回去吃。老街区老字号的吸引力,牵引着业已搬走的居民,他们在需要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大商场,而是心底里已经认可了多年的老街里。

平度路上,一度餐馆林立。

5号,聚丰园餐馆开办于1940年,经理武敬轩来自济南;23号,四如春餐馆也是1940年开办,经理沈阿毛来自江苏,所以饭店经营江苏菜系,特色小吃有春卷、蟹黄包子,因为位于永安大戏院的对面,所以每晚戏院散戏后,饭店里就坐满了吃夜宵的食客;26号,泉盛楼1940年成立,经理是胶县人李子宝;36号酿春酒家,成立于1939年,经理周胜业来自即墨;40号泰丰园餐馆,同样成立于1940年,经理康令斌为泰安人……

平度路22号,青岛市文化馆,灰色建筑在平度路上非常显眼。阳光下的建筑,在并不宽阔的平度路上显得高大异常,每每路过,都需要抬头仰望。这是上世纪90年代重修后的建筑,带有永安大戏院五个字的建筑留在了老照片中。

岁月之钥

悄然开启,永安大戏院的兴衰

一把生锈的岁月之钥,悄然将时光之门开启,硕大的“永安大戏院”五个字招牌,是各地京剧名角必来的理由。永安大戏院,曾有“华北第一大剧场”之称,“没到青岛永安大戏院唱过,就不算名角”,这句话彰显它仅次于上海天蟾大舞台的地位,也如梨园界无声的叫板,让这座戏院名扬全国。

辉煌过往,名角接踵而至

永安大戏院的前身“新舞台”的建立,也是青岛收回主权,娱乐活动复苏的见证。

1924年,青岛主权回归两年后,青岛的建设处于全面恢复之中,政局也在更迭中动荡着。不过,收回主权后,青岛人民终于松了一口气,娱乐活动也随之活跃起来。在这样的背景下,当年的青岛首富、有“刘半城”之称的刘子山,在平度路投资兴建了“新舞台”。青岛著名作家、文艺评论家吕铭康先生在《青岛艺海》中称,1927年2月,当时的京剧名伶余叔岩、杨小楼、梅兰芳、尚小云、程艳秋(即后来的程砚秋)、荀慧生、高庆奎、筱翠花、程继先、王又辰等,应张宗昌之约,为其父祝寿,特来山东演戏。刘子山恰与张宗昌是掖县同乡,便趁机也邀请这些名伶来青岛,到他新建的新舞台演戏。“于是,这些京剧名伶就在青岛连演了三天,剧目有《天女散花》《玉堂春》《定军山》等,场场爆满,这是京剧名伶在青岛的一次空前的盛会”。

然而,1933年,因为营业不佳,新舞台转售给了殷宝义,改称“大舞台”。

殷宝义利用之前的名望,锐意经营,又从天津等地聘请到了梅兰芳、余叔岩、尚小云、马连良等前来演出,场场爆满,声望再起。1933年的《青岛指南》中记载,当时大舞台的票价,特等座每人七角,头等座四角,二等座两角,包厢一元。而当时每袋面粉才两元,所以到大舞台看戏属于有钱人家的“奢侈”行为。在这座戏院里,一次又一次地再现名角身影:1938年,吴素秋与袁世海来演出《霸王别姬》等戏;自1940年起,对青岛留下好印象的程砚秋又多次率团来此演戏;1943年,马连良、裘盛戎、袁世海、杨宝森、李少春、张君秋、叶盛兰等都相继来此演出。

在青岛市档案馆所藏的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报纸上,可以看到这座戏院的大量演出广告,几乎全是名角名戏,有时也放映热门影片,可见当时的戏院生意很红火。

落幕之后,名号重出江湖

然而,随着日本侵占青岛时的封锁,大舞台一度低迷甚至歇业,直到1945年抗日战争后,才逐渐恢复。但是,市民生活困难,剧场上座率并不好。1947年1月,剧院再次改名“新新大戏院”,由章耕夫等人承包,但观众仍俗称为“新新大舞台”或者“大舞台”。不过,营业状况仍然不见好转。1948年,新新大戏院再次易主,改称“永安大戏院”恢复演出。档案中,青岛市电影戏剧商业同业公会理事长刘延志给青岛市商会的呈文显示:“本会会员柳宏林(永安大戏院经理)呈称,窃查前新新大戏院经理王子美因营业亏累无意进行,兹由各股东会议议决另行改组,变更商号名称为永安大戏院,经理改由柳宏林兼理,负责经营一切业务,系经全体股东同意并无其他纠纷”(1948年2月25日)。之后,永安大戏院增聘坤伶吴筱兰等,进行了票价调整。

在青岛解放前后,永安大戏院曾经减低过票价:“自春节后市场物价平和,为优待顾客起见,自即日起将票价减低”(《光华日报》)。之后,“东山再起”。青岛市京剧团成立后,“领衔主演、著名老生言少朋和张少楼伉俪、著名梅派旦角张春秋、著名武生韩小楼、著名麒派传人董春伯等就在此演出了许多精彩剧目。1952年8月17日至9月11日,梅兰芳亲率梅兰芳剧团来青,在他所熟悉的永安大戏院演出梅派名剧《贵妃醉酒》《凤还巢》《霸王别姬》等,每天的演出都是一票难求。临开演时,剧院门前总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真有万人空巷之势”,吕铭康先生称,1950年5月,程砚秋率团来此演出。尚小云也率团先后三次来此演出。1953年8月,马连良率实力雄厚的马连良剧团来此演出……

然而,戏院的命运还是如一曲唱完的剧目,大幕徐徐落下。1994年,有着辉煌历史的老剧场大舞台——永安大戏院拆除。2020年,永安大戏院,一个一度消失的名字又重现江湖,四方剧院改名为永安大戏院,继续为岛城市民带来门类丰富的戏曲和话剧演出。

酒友相惜

台静农与老舍的小馆友情

平度路33号,在档案中,以茅荣丰的名字出现,“主业绍兴酒,经理是浙江绍兴人茅济川,开办于1934年”,酒馆主业是卖酒,兼营下酒的小菜。这家酒馆之所以后来为人所知,是因为尽管店面不大,却有不少名人光顾过。

1936年的夏天,一位30多岁的讲师出现在鱼山路国立山东大学。这座鸿儒聚集的象牙塔,有着众多的教授名家,短暂的青岛教学生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就是台静农。

1935年8月,台静农在胡适的介绍下前往厦门大学文学院任教。一年后,辞职转赴青岛。台静农来青岛的原因,在他给胡适的信件中可以看到:“适之吾师……生本年度原系仍留厦大,惟因今春在厦,身受湿热甚重,常为疾病所苦,适有友人在山大,遂来此充一专任讲师。山大校长为林济青氏,省政府委员,曾任教会齐鲁大学校长,此次长山大,闻系韩主席保荐。此校无文学院,仅有国文、英文两系,全校学生四百余人,国文系学生六十余人”。

台静农在青岛的时间不长,也就一年的时间。“此间秋高气爽,远非南海滨热湿可比。校中上课已一周,学生尚沉静,似无嚣张之气。”国立山大的学生,让他体会到了教学的快乐。当然,让台静农更快乐的,莫过于青岛的老酒。

台静农爱喝酒,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于是,有了这样的诗句:寂寞清尊醒醉间,怒雨奔涛亦壮怀。台静农常言:“痛饮酒,谈离骚,可为名士。”

台静农没有赶上以杨振声为首的国立青大酒中八仙组合,不过还是找到了共饮的酒友。据青岛文史专家鲁海先生说,台静农住在恒山路,门口是龙山路,与老舍相距很近。所以,他后来专门撰文《我与老舍与酒》怀念好友兼酒友。1936年的秋末冬初,台静农认识了老舍,“先是久居青岛的朋友请我们吃饭,晚上,在一家老饭庄,室内的陈设,像北平的东兴楼。他给我的印象,面目有些严肃,也有些苦闷,又有些世故;偶然冷然的冲出一句两句笑话时,不仅仅大家轰然,他自己也‘嘻嘻’地笑,这又是小孩样的天真啊”。于是,两个都爱酒的邻居越走越近,他们常常和周围的朋友一起下馆子。

“苦老酒”对于台静农来说,犹如一扇记忆的大门,尽管离开青岛多年,还是会让他想起老舍,想起青岛。据他回忆,卖这种苦老酒的酒楼叫做茂(即“茅”)荣丰,位于青岛平度路,但也有人考证过,认为台静农记忆有误,因为茅荣丰是浙江酒楼,不卖苦老酒,他说的应是酿春酒家,但根据酿春酒家开办的时间为1939年来判断,这种说法有误。

有老青岛人称,老舍、王统照、吴伯箫、台静农等常到茅荣丰饮酒之后点上几段京剧,酒馆的顾客一齐喝采。可见这家酒馆应该不仅仅是卖绍兴酒这么简单,兼卖当地产的老酒也不是不可能。

而绍兴酒也是文人们的最爱。当年活跃于国立青岛大学时期的酒中八仙,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宴,30斤一坛的花雕搬到桌前。经常是薄暮入席,夜深而散。花雕是绍兴产的米酒,醇厚,不容易上头,是文人清谈的最佳选择。

1937年7月1日,台静农离开青岛。后来,他与老舍又在四川相遇,“他已不是青岛时的老舍了,真个清癯了,苍老了,面上更深刻着苦闷的条纹了”,两位老友见面,难免又是喝酒怀念青岛时光……

浴池往昔

玉生池澡堂的众生相

平度支路的门牌号很特别,平度路32号占据了道路的两面。平度支路与德县路交口的商务酒店,以及对面的宾馆和大众浴池,都在地图上显示为平度路32号。

在档案记载中,32号,也叫浴池:玉生池。

档案显示玉生池开办的时间为1942年5月30日(也可能取得执照的时间),经理为掖县人王德聚。它的隔壁,德县路23号乙的“新新池”和玉生池同天开办,而且执照号码都是挨着的,分别为742和743号。新新池的经理为平度人高吉良,门牌号虽为德县路,但门面也在平度支路上。

相比较而言,玉生池的名气更大。青岛文史学者张向阳先生称:“它的开业,是当时中山路商圈的需要,也是把洗澡的顾客按照从事的职业自动和去三新楼的顾客区分开来。当时市政机关的办事人员,外地来青的演出人员,都要到玉生池洗澡,在上世纪70年代,听老职工吴家祥、王化林讲述:‘抗日名将傅作义在旁边的大戏院看完演出就来过这里。’当时的京剧名伶余叔岩、杨小楼、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等演出后都在这里洗澡。这里的老板和永安大戏院的老板是老乡,所以,老乡跟老乡的买卖也沾了光,全国的名流,都知道青岛有个玉生池澡堂。”

张向阳先生曾于上世纪70年代在玉生池工作,负责玉生池的旅店部分和通讯报道工作,他说,玉生池澡堂选择服务人员的素质要求也是相当严格的。中高层级的客户群,虽然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回报,但也给管理和运营服务提出了更严格甚至是苛刻的要求。旧社会的玉生池,面对的是达官贵人和各界名流,对服务员的综合素质都有很高的要求,员工的心上也都有一根弦儿。有民谚说:“想吃玉生池澡堂的饭,得拿命来换!”如履薄冰。

玉生池澡堂和天德塘一样,也分为官座与雅座,盆浴和盆浴高档单间,每一层楼都设有修脚、搓背、理发、推拿等,还有洗衣、品茶等配套服务。

“那时在玉生池澡堂的服务员也是分等级的,有上柜、中柜、下柜。上柜主要指售牌、算帐、会计、把头等,中柜指服务员和一般的接待、跑堂人员、做活的老师傅。下柜指池门挑草鞋的、做活的学徒(修脚,搓背)等,由于服务员和做活人员都没有工资,服务员靠小费分成,当然上柜、中柜的小费比下柜要多。人们对待洗澡,不仅是为了个人的清洁卫生,还作为一种礼仪、公德,共同遵守着,譬如遇到庆典、婚礼,接待朋友、会客等等都要先焚香洗澡以表示尊敬,洗澡还是与朋友消遣休闲的好去处”。

玉生池澡堂是青岛市较早开桑拿浴的澡堂,上世纪80年代,玉生池澡堂就在二楼开设了桑拿浴,价格不菲。进入上世纪90年代,桑拿浴开始在青岛普及了。

如今,玉生池已经消失,大众浴池是一种时代的接力,一如老街区的生态,在时代的律动中变换着新身份,过去的,值得怀念,未来的,也值得期待。